“你下不了手殺她,就無法容忍别人傷害我。”“何十九”憐憫地看着周翺:“讓我來告訴你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麼,隻要你照做,那些問題就都消失了。”
周翺微微顫抖,擡起了頭。
“什麼辦法?”他問。
“何十九”微笑:“隻需要做你最想做的事,和我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她在周翺耳邊幽幽吐氣:“愛就是這樣的,不是嗎?你選擇了我,放棄其他所有人,我就也選擇你,放棄其他所有人。”
“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以後——再也不會有讓你嫉妒的人了。”
愛?
周翺臉上一片濕潤冰冷,他不知道自己在哭。
他仰頭看着“何十九”,此刻她的眼睛裡終于沒有别的人了,隻有他,都是他。
“何十九”伸出手,藤蔓在她手中幻化成一把綠色的匕首,她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将那把匕首扔了下來。
周翺幾乎是下意識的,木然接住了那把匕首。
何十九:“證明給我看。”她轉過身,在樂燦絕望的目光中命令:“殺掉她們其中一個,證明給我看。”
“應該很容易的。”“何十九”瞥了一眼地上的周翺:“你隻需要把要殺的人當作明十七就可以了。”
周翺猛地擡頭,又側過頭,心裡那一點隐秘的黑影被曝曬于天日下,讓人有下意識避開的感覺。
“去吧。”“何十九”咳嗽一聲,有些不耐煩地催促。
周翺捏着匕首,慢慢向樂燦靠近。
樂燦向他拼命搖頭,她被恐懼和絕望攫住心神,一時間淚如雨下,在淚眼模糊裡,她看到周翺一步步向她走來。
在和妖怪擦身而過的同時,周翺突然一咬牙,調轉匕首的方向,直直向妖怪的後背刺去。
然而那匕首一觸及到妖怪的後背,就像冰雪消融一般,又變回了長在它身上的枝枝葉葉。
“愚不可及。”那妖怪搖了搖頭,陰着臉一掌将周翺拍飛,這一掌将周翺拍得口中狂吐鮮血不止,也讓它終于無法僞裝自己的傷勢,連連退了好幾步。
隻吃了那一個遠遠不夠它的消耗,它還需要更多血肉。
讓周翺做傀儡動手的計劃行不通了,它環顧四周,打量着從哪一個下手更容易。
周翺卻在落地的那一瞬間猛一挺身,忍痛一躍而起,幾步到了那把被插入柱子的佩劍邊。
劍入柱身太深,一時無法拔出,周翺放棄拔劍,口中念訣,手上運力,竟然硬生生将劍從中間崩斷,幾片碎劍四散,周翺的一隻手也受了傷,血流不止。
他一隻手握住隻剩半截殘劍的劍把,一隻手鮮血淋漓,以血作符,血符攜着劍的碎片,血色中劍光雪亮如虹,向樂燦和路雪青飛去,割開了束縛着她們的藤蔓。
血符一出,他轉身持劍向妖怪刺去,然而那張臉猛地一擡頭,身上的藤蔓消失得幹幹淨淨,就像剛剛的一切隻是一場夢魇。
周翺閉上眼睛,竭力不去看那張臉,将手中半截殘劍送入“何十九”的身體。
輕輕“撲”的一聲,是劍插入身體的聲音。
“真蠢,已經下定決心當我是敵人了,偏偏還在敵人面前閉上眼。”他聽到那妖怪極為不屑的聲音,依稀夾雜着樂燦在哭着大喊。
他低下頭,瞧見有半截殘劍從自己的胸膛穿過,是他的誅邪。
記憶似乎又回到了情窦初開時,最好的那一段時間,那時他受了傷,何十九每天都來照顧他,他很想找些話同她講,最後卻隻問出來硬邦邦的一句:“我的誅邪呢?”
“何十九”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原來那把劍叫誅邪。”
她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和黑山姥姥打鬥的時候,插在它身上,丢了。”
周翺狼狽地錯開了目光:“那我幫了你大忙,你,你該謝謝我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何十九”的聲音:“是該好好謝謝你。”
他垂下了頭,因此沒有看到,她眼睛裡并沒有笑意,燃燒着的是瘋狂冰冷的報複欲。
“我會把劍還給你的。”那天的最後,“何十九”說。
彼時彼刻,猶如此刻之倒影。
“你的劍,還給你了。”“何十九”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松開誅邪的劍把。
然而周翺的臉上卻沒有露出它意料之中的痛苦,他好像突然大夢初醒一般,身體在倒下,臉上卻竟然露出一點輕松和釋然。
“原來,從那個時候……就不是了。”他喃喃道。
他沒有感覺到疼痛,隻是覺得周圍太冷,越來越冷,急需要靠近那些溫暖的東西,就好像那一天,他身受重傷,帶着村民們來到蘭若寺的那一天。
無處不在的妖怪,遠超負荷的身體,冰冷刺骨的冷霧,他開始懷疑自己其實在那一刻就已經死去了,此後的種種,隻是一場夢。
他的魂魄飄在上空,聽到那個叫何十九的女道士一點點分析怎麼樣打敗那隻鬼王級别的大妖,她好像特别确信,他們一定可以赢,可以走出這個秘境。
屋裡燒着火盆,她的臉被火烤得紅彤彤的,看上去溫暖極了。
她的整個人,也那麼光明燦爛。
周翺終于吐出一口氣。
這場夢不是美夢,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靠近過真正的她。
但幸好,也不是噩夢,他第一次動心喜歡的那個人,不是一個猙獰污穢的怪物。
她仍在某處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