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可謂好學也已矣。”「1」
講書先生緩緩開口,磁性寬和的嗓音驟然讓底下坐着的一衆學子安靜下來,腦中的思緒跟着他而動,仿佛全身心都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洗禮。
當然,這裡面的人不包括謝司珩。
他将竹牍立起來,試圖擋住自己的臉龐,而後趴在桌子上,聽着講書先生娓娓道來的聲音,進入夢鄉。
坐在謝司珩一旁的是謝硯清,他一本正經地低頭看着手中的竹牍,嘴唇時不時翕動幾下,右手邊撚着佛珠,邊略一點頭。
如此認真學習的模樣,讓講書先生頗為欣慰,可他不知道的是,謝硯清手中竹牍上面的内容赫然是佛法,與本堂課的内容毫無關系。
講書先生路過謝司珩身邊時,注意到他酣睡的舉動,目光一厲,在桌上敲了幾下,響聲很有規律,三輕一重,再加上講書先生沒有再繼續念下去,一向睡意很淺的謝司珩瞬間醒了。
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映射在謝司珩的瞳孔裡,他先是一驚,之後故作若無其事道:“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講書先生微微一笑:“昨夜睡了幾個時辰?”
謝司珩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接話道:“昨夜我家娘子纏得緊,才堪堪睡了一個時辰。”
他那雙眼眸裡閃爍着真誠,令講書先生一噎,吹胡須瞪着眼前這個臉皮厚的家夥:“有辱斯文!這種事情怎麼能放在這裡講!不對,這種事情就不應該說出來!”
講書先生顯然是被謝司珩大膽的言論驚到了,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随着他的話落,學堂内頓時哄堂一笑。
“安靜!”
謝司珩和講書先生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讓稍顯嘈雜的學堂一刹那間寂靜了下來。
四目相對,隻留尴尬飄在空中。
謝司珩無辜攤手:“是您讓我說的,我總不能對您說謊吧。”
講書先生冷哼一聲,用竹牍在謝司珩的額頭上重重一敲,“我且問你,曾經有人向文宗陛下提議,改竹為紙,你可知陛下為何不允?”
謝司珩沉吟,文宗即景泰帝,關于這些年的記載,其中部分人物早已被刻意抹去,對外的說法也不過是政失的緣故,确切地記載隻存于皇宮内的文淵閣,他斟酌一番後,道出來幾句話,讓講書先生滿意地點點頭。
“好疑者,于事未至而疑端先萌。當時妖後欲攬朝政,權勢滔天,文宗憂心皇位不穩,故在妖後同意改竹為紙之時出面阻止,以此再無人提起。”「2」
講書先生摸着胡須,欣慰地笑道:“不錯。文宗時期,人才濟濟,百花齊放,有時候男子尚且不如女子,也無現在之拘束。雖在政權上暗藏鋒芒,但卻是難得盛世之象。”
他的話裡帶着淡淡的向往,不過隻感慨過一瞬,随後便開始講起别的内容了,而謝司珩重新坐下,支手撐起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個時辰過去,學堂内鴉雀無聲,待到講書先生言盡時,語鋒一轉,看向時而困倦時而清明的學子們。
“這次切磋六藝的名單作廢,望爾等另選。”
語畢,講書先生和衆學子互鞠一禮後,這一場課才算罷了。
随着人流的方向走去,謝司珩和謝硯清來到魚戲水榭,這裡的人較為稀少,大多數人都去林場或棋院了,他們并肩走着,看着已經被冰封住的湖水,輕歎一聲,旋即說道。
“除了你我和沂川兄外,還缺三人,你可有主意了?”
謝司珩搖頭,語氣裡似乎劃過一絲無奈:“沒有,之前找的是李舟望他們,但人家可沒想跟着咱們,一心想去錢赫凡,誰讓他的父親是戶部左曹,與戶部尚書有關系呢?”
“我雖不想理這些俗事,但也不想掃了别人的興。你的名聲在外,竟拉不到一兩個人,倒是令我感到十分詫異。”
聽到謝硯清話裡的打趣,謝司珩重重歎氣,眼裡似有煩憂。
“不是我不想,是他們言明拒絕,為此直接裝病了一個足月。要是讓他們打馬溜街、鬥蛐蹴鞠,他們自會積極參加,可涉及到君子六藝,就不想丢自家的臉面喽。”
他的聲音微頓,轉眸流轉精芒,腦海裡飛快閃過一個想法。
“君子六藝,其禮、射、禦、書為重,樂、數次之。書,我倒是略通一二。你和沂川又占了樂和禦。而今隻剩下禮、射、數三個,就算不能擇優,亦不可渾水摸魚,否則忌諱。找他們還不如找李舟望呢。”
謝硯清覺得謝司珩說得有理,“也對。不過距離比試還有不到半月之久,你我需要盡快找齊。若是可以,那些前來奉承咱們的人,也不失是一個好的選擇。”
以齊國公的身份,跑過來想要巴結的不在少數,但都被兩人拒絕了。
齊國公的身份不同,乃是聖上的肱股之臣,盯在他身上的人亦有很多,若謝司珩和謝硯清在書院拉幫結派的事情被有心人扭曲放大,保不齊當今聖上會心有隔閡。
在謝司珩看來,聖上隻會比文宗更甚。
傍晚,相思堂内,燭火通明。
迎着光線的方向,謝司珩看到了半躺在美人榻上,睡意朦胧,像是在等自己回來。
心還沒徹底軟化,就瞥見她的右手被白布條裹住,外面還隐隐涔出幾滴血珠,看樣子是受傷了。
謝司珩眼皮一壓,晦暗不明地盯着李簪雪的右手,低聲問其身邊人。
“奶奶這是怎麼了?被誰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