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德放下筷子,雙手合十,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不要貿然出頭,以免殃及池魚。且過一年,時局穩定了再看。”
“你永遠都是這樣,保持中立,不為任何人出頭。”張升照忽然舉杯,朝好友晃了晃,再自己一飲而盡。“懷德,我大概有些醉了。”
周懷德也舉杯飲幹,自嘲一笑:“遠瞻,我可能也是醉了吧。”他忽然回想起家裡那場春日宴上,從來都保持中立不在人前出頭的他,見到善雲在小花園裡被人刁難,忽然就難以遏制地沖動,便要上前為她出頭。盡管最後卻被呂家的三郎搶了先。
他放下酒杯,看向坐在一邊默默吃菜不發一言的張善雲,問道:“三妹妹,方才你堂姐可是因為呂家大郎和你哥哥起了争執?”
善雲看着周懷德,點了點頭。“應該是堂姐想讓大哥哥幫呂家大郎出面求求情。呂家大郎是因為此次新政被革職了嗎?”
周懷德道:“也不完全是。朝廷考量地方官員,是每年都在做的,這次改革,剛巧就裁減了一部分考核排在末尾的地方官員。”
“懷德哥哥,呂家大郎做得很差勁嗎?”善雲放下了筷子,擔憂地望着對飲的兩人。
周懷德忽然不知道怎麼說,回答得有些遲疑:“有些人,其實做了很多好事,卻因為做的事太多,便容易被人挑出岔子,好事就成了錯事。做事是一方面,處世是另一方面,缺一不可。”
張善雲似懂非懂:“所以大哥哥不可以出面求情,因為不能把好事做成錯事?”
周懷德伸出手,想給她理一理臉頰邊的亂發。
“你哥哥不為呂家大郎求情,并不是你哥哥明哲保身。确實在這件事上,你哥哥、我,都無能為力。”
善雲怒了努嘴,低下頭喃喃自語,“楊二哥哥說,若做了醫官,便沒了做醫者的單純。是否是這個道理呢?”
周懷德的手僵持住了:“楊家二郎說的?”
善雲點了頭,“他偶有一次提起楊大人時這樣說的。”
周懷德給了她回答:“為醫是治人,為官也是治人。醫者治病,為官治心。所以有言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說話間,周懷德終是輕撫上善雲的頭。
“懷德哥哥,你喝醉了。”善雲看向周懷德,他的眼裡有星光,因為飲了酒,臉頰潮紅。
一旁的張升照已經醉了,頭靠在桌上淺眠。
周懷德坐得離她很近,他身上的白麝香味,夾雜着酒氣、藥味,仿佛熱浪一般朝善雲撲來。
“我沒有醉。三妹妹。如果換做我是你哥哥,我也不會為嬌雲去替呂家大郎求情的。但若換做是你……我會願意,替你,為任何人求情……”
周懷德說完,搖搖晃晃地歪下來,善雲連忙伸手攔住他,以免他摔到地上。
他的頭靠在她肩上,他身上的熏香味又悶又暖,就宛如這個人的重量,沉重而綿密。周懷德的呼吸吹在她臉頰上,善雲的臉被吹得發燙。
呆了半刻後,她對女使說:“問禅,去叫常聽和忠言過來,扶懷德哥哥去客房。再去哥哥院裡叫屏風和提海過來,扶哥哥回房去。”
問禅說了聲“是”,便立刻出去叫人了。
善雲維持着姿勢不敢動,周懷德就那樣一直靠着她的肩。空氣宛如凝固住的熱浪,撲得她的臉越來越燙,就連背後都細密地浮起了一層汗。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臉頰邊,她隻要略一偏頭,便能觸碰到他的唇瓣與鼻尖。
直到四名近侍進了飯廳來,各自将自家主子攙扶到房裡。
*
張善雲第二日按時起床,走到飯廳,隻有張嬌雲正坐着吃早飯。
嬌雲很低沉,便是平日喜愛的茶葉蛋也剝的漫不經心了。
張善雲問站着的俊疏:“懷德哥哥和大哥哥起了嗎?”
俊疏回答道:“公子和大人一早就走了,公子出門前還說,在秦先生那裡給三姑娘存了置裝的錢,請姑娘和嬌姑娘一道去挑些過冬的衣服。”
張嬌雲手裡的茶葉蛋剝得亂糟糟的,連殼帶肉地扯下來,她索性懶得去弄,放在盤裡,帶着一點羨慕和一些倦怠說:“周大人每次來都給你留好些錢。”
要是呂三郎也像周大人這樣該多好,那他和她的婚事,也不至于走到了窮巷。
“堂姐,你吃我這枚吧。”善雲把自己手裡剝好的茶葉蛋遞給嬌雲。
張嬌雲接過之後,悶聲咬了一口。
張善雲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寬慰的話,便說:“呂家三郎文采斐然,很快也能考上舉人、進士,他家大哥哥或許再過不多久,又能得召為官了。”
聽她這麼說,嬌雲忽然眼淚就掉下來,毫無準備的一滴滴落在盤中。“不可能了,三郎來同我說,以後不會再來找我了,讓我去尋其他人吧。我說我不要聘禮,什麼都不要,可是三郎隻說,我們不可能了。”
嬌雲哭得傷心,善雲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