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徹底融合,原先的祝玄光必連抱住她這個動作都要克制隐忍,為了與天道博弈的大局,他已經失去太多,更習慣克制欲望,深藏心底。
因為越是在乎,越會失去。
唯有此時此地,他方能借着滄溟的軀殼,容許自己放縱片刻。
片刻之後,就又要面對前方的刀山血海,風雨狂嘯。
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長安,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殿中沒有滴漏,但他們心中自有光陰流淌,一分一毫,俱是珍貴無比。
就連流淚與悲痛,都是奢侈。
謝長安終于肯松開他。
“好,我亦有許多事情想知道,可我現在最想問的是,你真身到底在哪裡,為何要借滄溟之身,我又要如何救你?”
祝玄光:“你救不了我,我敗于寒景之手後,身魂俱被鎮在十八重封印之下,連接十八諸天,現在能與你相見,是因為滄溟重傷難愈,與我達成交易,我以靈力助他,換他借我魂魄栖身。我原本隻想以他之眼,暫得片刻喘息……”
卻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恒殊宮外,那個小仙使寸步不讓,面對衆人毫無懼色,鎮定自若,竟恍惚讓他看見謝長安的影子。
原本面容的幾分相似,尚可說是巧合,加上那或沉靜或嗔怒的活靈活現,就是幾分之上的再幾分。
更未曾想到,他一縷私心将人召進來,故意挑釁,周旋試探,對方竟真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人。
赤霜山上,他親眼看着她一劍穿心,跌落懸崖,十死無生。
為了這盤棋,已經有太多人犧牲,他以為自己心如鐵石,絕不會後悔的,更何況,他已經給謝長安留下一條生路,一條退路,哪怕她選錯一次,李承影依舊可以将她平安送走。
但謝長安卻沒有選擇最安全穩妥的那條路。
她在凡間身死,以魂魄入天門,而他也隻能借用旁人的身軀,他已非他,她也不是她,異時異地,故人重逢,物是人非。
何止是謝長安有許多話要問,祝玄光亦有萬千言語,無法訴諸于口,隻能深深看她,再将所有波瀾起伏都藏入眼睛裡。
謝長安沒有看見這一眼,她正好垂下眼,将所有痛苦與欣喜悉數收斂在眸光之下。
她已非當年隻能仰望師尊的少女,她的殺人技出神入化,即使換了這具身軀,也可以用并不熟練的白绡,重傷此刻對她毫不設防的神魂,令其萬劫不複。
可祝玄光不僅僅是祝玄光。
謝長安也不僅僅是謝長安。
她的生與死,都起始在長安城外的那一日,仙人救了一個少女的性命,從此師徒之間,就已藤蔓攀援,斬之難斷。
而在那段穿山越海的往事中,他還是無數人前仆後繼的傳承,也是天下人修的希望。
此時此刻,她仿佛能透過這具軀殼,窺見讀懂祝玄光的内心,因為在無數歲月坎坷曲折,她已成了另一個祝玄光,另一個沈六知,另一個秦素夜。
過了許久,又似乎隻有須臾光陰,她終于聽見對方開口。
“方才我不讓你動,是外面有人在竊聽,他已經離開了。”
謝長安一怔:“誰?”
劍心境巅峰在凡間已是半步劍仙,但在上界卻太低了,她連隔牆有耳的動靜都未察覺。
祝玄光:“欲雪,他應該是寒景的人。”
謝長安:“滄溟也知道自己的掌宮是帝君的眼線?”
祝玄光颔首:“滄溟是故意留着他的,寒景與滄溟素有罅隙,當初我落敗于寒景之手後,本應是滄溟實力最強,為衆仙之首,卻被寒景聯合其他人,奉自己為帝君,自此壓了滄溟一頭。”
謝長安恍然:“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也是滄溟願意與你合作的原因?”
祝玄光:“我與滄溟也談不上朋友,不過是因利而合,因利而散。”
她蹙眉道:“看來這天宮之中,亦難逃周旋算計。”
祝玄光笑了:“神性人心,人為三才之一,無人不成仙,仙再超凡,亦以人形為根基。不過,我已是敗軍之将,無足挂齒。”
……
恒殊宮外,一道身影悄然路過。
他走得極快,幾乎不能用走來形容。
上仙地盤内有特殊法界,無法使用仙獸飛行,待出了恒殊宮,他正準備召來仙鶴,迎面便有兩名仙使走來。
對方見了他,忙屈身行禮。
“見過掌宮!”
欲雪止步,颔首免禮:“上仙正在閉關,你們勿要打擾。”
兩名仙使連忙應是,還未擡起頭,餘光裡欲雪已經走遠了。
“往常掌宮都是要端着架子儀态的,今日倒是有些匆匆,不知是何急事。”仙使之一小聲疑惑。
另外一人忙制止:“快住嘴,你也不怕被聽見!”
小仙使嘻嘻笑道:“此地有法界隔絕,他已走遠,卻是無妨的。你怎麼對掌宮比對仙君還忌憚呢?”
同伴也笑:“仙君見得少,也不至于會為難我們這等小人物,誰不知掌宮嚴厲呢,可他便是對我們這些小人物再嚴厲,也升不到仙君去的!”
“那可不得再多多努力一些,在帝君面前也讨個臉熟麼,說不定帝君一高興,就給他封個仙君了呢,反正現在仙位空出那麼多!”
兩名小仙使盡情享受在背後蛐蛐上司的樂趣,又笑作一團。